第八届中国儿童戏剧节参演作品,澳大利亚阿雷纳剧团《太阳阿姨月亮叔叔》剧照
“迫不及待想提出一个问题,在我们国家,编剧和导演在戏剧创作过程中经常会出现问题,编剧会特别强调剧本的文学性,不能破,但是没有一个编剧没遭遇过导演要改剧本的,在英国和澳大利亚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如果遇到这种情形,你们是站在编剧的立场?还是导演的立场? ”日前在中国儿艺举办的国际儿童青少年戏剧协会(ASSITEJ)艺术大会的一场论坛中,嘉宾一结束发言,中国儿艺院长尹晓东就急切起身如是提问。或许这已是长久困扰他,甚至是困扰戏剧界的一个老问题,因为文学与戏剧之间既有天然的共通性,也存留无形的障碍之墙,这就为文学作品的戏剧改编提出了永恒的挑战,这亦是此次论坛以“从儿童文学到儿童戏剧”为主题,聚焦儿童戏剧的改编艺术这一命题的原因所在。而通过长期创作实践,中、英、澳三国剧作家对此各有体会。
改什么:如果一个故事是专门给孩子看的,说明它不是好故事
如何选择适合改编的文学作品,这无疑是成功改编的基础。ASSITEJ国际共容艺术工作网络秘书长、英国导演、编剧维基·艾尔兰介绍,无论是自己改编,还是找其他编剧,在整个过程开始时她必须要找到她认为会成功的、有持久影响的著作,并且让孩子既能收获知识也能收获感动。著作的故事性要很强,角色要非常有趣,还必须能用戏剧的不同媒介表达出来。例如《地板下的小人》 《小熊维尼的房子》 《秘密花园》 《安妮日记》等经典故事,尤其是她改编的《安妮日记》全新版戏剧已在世界巡演中获佳绩。维基透露他们有一个儿童委员会,其挑选作品的意见会成为她选择改编作品的重要参考因素。“我也经常会找相关年龄段的孩子了解他们喜欢哪些书、影视剧以及戏剧中的元素,了解他们对人生的思考等,通过交流我创作出了一些职业生涯中最好的作品。 ”
“我们的剧团有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一个故事是专门给孩子看的,那说明它不是一个好故事。当我们拿到一个作品想要改编时,应当重点思考背后的原因,即一定要持续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把这本书改编成戏剧,搬上舞台?在这个过程中,哪些元素会失去?它能不能被全部改编? ”对于选择文学作品,澳大利亚Barking geck剧团CEO、执行制作人、编剧、导演海伦·赫里斯托夫斯基认为好故事应是核心考虑因素。同时她认为真正的好作品,文学性上就决定了改编剧作的质量和改编潜力。“高质量的儿童文学作品,闪耀着智慧之光、心灵之光和人性之光,其故事会在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中,人物都是独特、令人惊讶和可辨识的,而且还不能改变。同时保证孩子能充分参与进来。 ”
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一级编剧杜邨曾以独特手法大胆将《巴黎圣母院》 《悲惨世界》等经典文学作品改编成儿童剧,并获得孩子喜欢和业界认可。以此为例,杜邨认为除了选择优秀儿童剧文学进行改编,从成人化的文学作品中寻找儿童戏剧元素也应成为重要路径。他指出,现在的儿童与以往年代大不同了,由于电子技术、数码技术、通讯及互联网的发展,他们的感知度、接受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中国儿童剧经过了90年左右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相对成熟期,在这样一个时期,我们有必要在儿童剧的题材上和舞台呈现手段上进行一些拓展和探索。其中从成人化的文学作品中去寻找儿童戏剧元素,也是对儿童剧题材拓展的一种尝试。西方在近代有《罗宾汉》等向儿童传递正确价值观的故事读物,其实也是从成年人的文学作品里提炼出来的。
第七届中国儿童戏剧节开幕大戏,冯俐编剧,改编自曹文轩同名小说的中国儿艺儿童剧《山羊不吃天堂草》
改编乱象:在美国电影行业有种趋势,已经慢慢溜进了我们的儿童剧院
美国学者布鲁诺曾提出:“大多数儿童如今见到的童话故事,都是经过美化和简化的版本,这样的版本限制了它们的意义,使它们失去了原有更深刻的重要含意。甚至沦为毫无思想内容的娱乐品。 ”在此基础上,中国儿艺副院长、剧作家、作家冯俐甚至认为,仅是沦为娱乐品还不是最差的,弄不好它们会造成对孩子幼小心灵的伤害。看看有多少不同版本的《白雪公主》的演出中,坏毒后的出场吓哭过多少孩子就知道了。这是值得儿童戏剧改编者高度重视、深入研究的问题。由此,冯俐直指当下儿童剧改编中的问题。
在冯俐看来,目前中国儿童戏剧舞台上,对当代的、原创的儿童文学作品改编相对较少,对世界童话和中国传统故事的改编较多。虽然其中有许多优秀作品,但也存在选择“源文件”重复性较大的同质化倾向。改编存在诸多问题:一是偷懒性改编。保留故事、主要人物,改变书写方式,将原来的对话和描写,变成台词与舞台提示。在短小的原作上增加唱唱跳跳的场面,或对较长的原作进行“物理性”压缩,而没有进行戏剧性的转化。儿童剧变成了配合表演的童话朗诵,这样的作品缺乏舞台形象的想象,反而让孩子失去了听故事时可能产生的丰富联想。花费了无数倍人力物力的演出,不如给孩子读书的效果更好。因此改编需要想象力。二是放弃作品灵魂的改编。保留故事梗概,忽略人物的内心刻画、发掘,放弃原作精神价值,破坏作品完整性,令内涵深厚的经典作品沦为单薄的故事。一些改编者以为自己忽略掉了“不重要的东西” ,却不知恰恰丢弃了最重要的内容,因此改编要会取舍。三是破坏性改编。一些并不熟悉儿童戏剧规矩甚至不了解孩子的创作者,为追求不同而过度在改编中“创新” ,甚至解构、颠覆,以赢得有话语权的成人世界的喝彩或称奇。四是缺乏专业性研究导致的无价值改编。以《格林童话》为代表的广为流传的世界童话,都来源于早期的民间文学和口头文学,都带有许多历史的、宗教的、地域文化的和当时生产力水平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时代印记。其中许多童话在“集体无意识”中,在流传过程中保留下来的常见人物设计和故事情节,往往具有更加丰富、暗含着不同年龄儿童心理的丰富和微妙内涵。而许多改编者对儿童心理学、行为学等并无研究,导致许多改编看似忠实原作,实则简单粗暴,导致作品出现残忍和暴力等不正确的价值观呈现。孩子们不会诉说,顶多以哭闹、不肯在剧场停留来反应。“总之,看似简单的儿童戏剧和儿童戏剧改编,其实更需要剧作者们满怀敬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
“在澳大利亚,我们经常会有这样的讨论,即从艺术价值的层面上来看,和新创作剧相比,改编是否有价值。其中一种观点是,做改编时有一个捷径,或者是一个能保证有观众的途径,这种观点确实常常被证实。例如现在最流行的儿童作品往往已经被改编成了剧作,但其目的可能只是为了能卖更多周边产品。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美国电影行业已经有了趋势,并且这种趋势已经慢慢溜进了我们儿童剧院。 ”海伦提醒儿童戏剧人警惕商业诱惑和功利目的的入侵。
首届中国儿童戏剧节英国参演作品《奇趣三人乐队》剧照
怎么改:戏剧改编最重要的原则是保持文学性,创造戏剧性
如何开始着手改编?维基介绍,一旦获得版权许可,她就会组建创作团队,并且以工作坊的形式进行讨论。工作坊会包括导演、改编者、演员、设计师、编曲等,如果原著作者健在,经常会请他们参加,以及随时可以参与排练,分享作品的戏剧化过程。“我会确保他们感到宾至如归,也会尊重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同时鼓励他们相信我们的创作能力,这样才能够跨过从书到戏剧的桥梁。如果我自己是改编者,会明确该怎么改编以及作品让自己动心的点。我自己首先需要花时间来熟悉著作,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中围绕着一个上锁的房子四处徘徊,突然找到一个契机进入房子,一旦进入后会很有归属感。对于改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故事的心跳,要利用好原故事的节奏和基调,利用自己的创造力来打造一块新的艺术瑰宝。 ”
“在排练时我们的现场总是会留着一本已经被大家翻旧的原作,为随时能够参照。 ”是否忠实于原著是改编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维基介绍的这一细节足见其创作对原著的态度。“我会尽量忠实原著,因为我认为大部分作家创作时都是字斟句酌,仔细结构故事架构和每条故事线。而且就我的经验看,孩子们熟知并喜爱的那些原著如果被改变了,而且不知为什么这样改变的话,孩子们接受度会非常低。 ”维基介绍,英国大部分儿童剧团的预算非常小,而且最多也只有六个演员,因此改编时必须要充满想象力,要大胆增减。但最重要的是最终展示的戏剧中每个情节每时每刻都必须有机关联,让孩子喜欢。
冯俐则认为,戏剧改编最重要的原则是保持文学性,创造戏剧性。文学是叙述的艺术,而戏剧是动作的艺术,越是好的文学就越难成功改编,好的改编首先要完成文学思维到戏剧思维的转变,往往需要从结构的重建入手。以中国儿艺根据英国作家的《小飞侠彼得潘》 、美国作家的《小公主》 、中国作家曹文轩的《山羊不吃天堂草》三部儿童文学改编的作品,都以不同方式很好地完成了戏剧再创造为例,冯俐指出,成功的改编应该是创造出戏剧性的审美形式,同时保持原作的文学性,而文学性是戏剧的灵魂。儿童戏剧所要追求的文学性在她看来是艺术作品中最打动人心的那个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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